汽车轮子上的中国

卢积友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大学毕业分配到解放军安康基地兵站。本来因备战成立的基地，却因为正在修建的襄渝铁路，承担着几个铁道兵师以及西安知青组成的学兵连约十万人的后勤保障，下辖着九个团级单位:工程团，仓库，油库，汽车团，以及三个野战医院。团级单位的首长都配有专车，清一色苏联生产的嘎斯69。一到基地团以上领导开会，十多辆吉普一溜烟停在办公楼前，十分的壮观！唯一遗憾的是不像汽车团，一个团是捷克进口的台脱拉，一个团是解放战争缴获的美国大道奇，还有一个团是第一汽车制造厂生产的解放牌大卡车，小汽车为什么就没有国产的呢？

但不久就传来吉普车换装的消息。很快第一批车就到了基地，略带浅黄的军绿色车身，略带浅白的军绿色帆布蓬，宽宽的车身，平整的发动机舱盖，前沿正中央铸着“北京”二字，显得比嘎斯69庄重大气。因为车少，自然先列装机关和距离铁道兵最近、环境条件最差的野战医院，其余各团等第二批车到了再换装，但却让工程团的团长不高兴。那一天基地召开团级主官开会，各位首长都按时赶到，唯独这位团长迟迟不见人影。打电话到团部，说团长早就出发，应该早就到了。于是只好派一辆车沿途去找，在半路把那团长接来。那团长一进会场就大声叫屈，说他的车老旧，半路上抛锚。要不是领导派车去接，他还在那半山腰上吹西北风呢，然后又一个劲地夸北京吉普好！基地领导又不傻，开完会就把基地的一辆新车给了他。这件事一时在基地成为笑谈。

因为工作关系，我时不时陪首长坐这种车。感觉是看起来威风凛凛，坐起来却不甚舒服，特别是车窗四处漏风，春秋尚可，冬夏两季车里面是外面热车里更热，外面冷车里更冷。特别是有年冬天，政委有病，野战医院治疗不见好，我陪着到西安大医院检查治疗。本来当地有飞西安的能坐二、三十人的苏联生产的伊尔-24支线客机，政委偏不坐，非要坐他的吉普。之前我回西安搭过汽车团的便车，知道厉害，穿很厚的棉衣棉帽，再套上军大衣，穿上羊毛里的大头鞋，在秦岭山顶冻得两脚发麻，比坐在汽车团大道奇的驾驶室里还冷。但看看有病的政委，一脸的严肃，好像比我还扛冻。我关切地问了句:政委，冷不？政委虽依然面无表情，但声音却充满冷峻:我抗美援朝在汽车团当（副）团长，零下几十度的气温，天上美国飞机还不停的扔炸弹，比较一下，你说现在冷不冷！吓得我和司机一路上连一个冷字都不敢再提。

政委在西安住了两个星期医院，中间还要去上级单位谈工作的事。因为闲，司机小陈好几次把我拉到郊区要教我学开车。但我想我又不当司机，而如果像政委当了大官，专车司机都会有，所以无论小陈怎么动员都没有学。回医院后把这段经历讲给同事们听，一个女护士笑话我了。因为她爸是大军区首长，有一台吉姆小轿车，坐椅是皮的，颜色是黑的，坐着不但不漏风，而且冬天有暖气，夏天有冷气；她还说，她爸的司机闲了就擦车，擦车要用“麂皮”，越擦汽车越亮，还说汽车排气管排出的尾气也是香的！她小时候就爱坐在车屁股后面闻。她是不会说谎的，只是如今的汽车尾气是臭的，难道那时候汽油加了香精不成？不过她赞成我不学开车，开汽车是不必有文化的，咱们汽车团招的都是农村兵，而且你见过哪个领导自己开车？咱们政委汽车团出身，会开车，但出门都是司机开车的呀。

有意思的是，多少年后我不但学会了开车，而且驾校的教练车正是当年红极一时的北京吉普——北京212。那时我已经转业到地方工作，一位在公路交通系统的战友聚会时告诉我，你该学习开车了，根据各发达国家的经验，人均GDP达到一千美元，小轿车开始迅速进入家庭，我国21世纪初就是个节点。那时候不会开车（小轿车）就如同今天不会骑自行车一样。他还言之凿凿的说，美国有两亿多辆汽车，会开车的人也有两亿多人。我们将来也会有那多的汽车，有那么多的司机。美国人自许是汽车轮子上的国家，我们也一定会是又一个汽车轮子上的国家。如果你现在学习，就会领到进入汽车时代最后一张门票，否则就无缘赶上汽车新时代了。

于是我赶快报了驾校。那时候，已经有同事买了小车，桑塔纳，捷达，富康等都坐过，和用作教练的北京吉普相比，果然冬暖夏凉，十分的舒服。我也时不时开同事的车出去练车，甚至还没拿到照就开同事的红旗车上路，同事还告诉我见了交警自然点，他不会想到有人会把新车给一个没驾照的人开来练车。于是我的驾驶技术突飞猛进，拿到照的第一个周末就往宝鸡跑，第三个周末就往佛坪跑。须知那时候这两地都还没有高速公路！等我退休的时候，终于买了一辆A级车，带着老伴每年都要自驾游一两次，饱览祖国大好河山。

只是和当年部队吉普车换装一样，新世纪前些年，虽然公路上汽车日益增多，但几乎清一色都是外国汽车（合资车核心技术也是人家的呀）。有一年驾车到延安，数了十辆车，七辆是大众的车标。再后来最常见的又变成日本车。发达国家，汽车行业是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日本的汽车产业占比几乎达到百分之五十！可我们的国产汽车几乎微不足道。

可喜的是，近几年纯国产汽车发展势头很猛，尤其是新能源汽车一骑绝尘，已经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一。加上我们的汽车保有量也超过了美国，“汽车轮子上的国家”这顶帽子戴在我们国家头上，不是很合适的吗！

汽车只是一种交通工具，但却承载着一个国家工业化的水平，承载着一个国家人民的幸福指数，当然也关系到军队的强大，国家的安全。因为听说军队的越野车也换成了国产的猛士，性能非常的强悍！我庆幸自己见证了我们国家汽车从无到有，从有到强，再到国产化，电动化，智能化的全过程，每每的为伟大祖国而骄傲，为自己成为政法大学最年长、而且至今仍然能开车远游的人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