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边防放电影
韩玉珠
自从1895年法国的卢米埃尔兄弟发明了电影后,它便逐渐发展成为具有丰富表现力和广泛群众性的艺术,它也是部队指战员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我有幸成为一名边防部队的放映员,经历了一段不平凡的人生历练,留下的是难忘而美好的记忆。
1968年的3月份,北方草原依然寒风凛冽,万物萧疏;牛羊入圈,大地苍凉。此时,我们几十名新兵战士来到位于内蒙古包头以北中蒙边境的满都拉边防总站。“满都拉”,蒙古语,意为“太阳升起的地方”。此地当时只散落着几十户人家,一个镇政府,一座喇嘛庙,一所小学,一个小卖部。1965年,为了加强边防建设,新建了满都拉边防总站(团级单位),分设“乌珠尔”、“陶克图”两个边防分站和一个边防哨所,守护着三百多公里的边防线。在我们到达满都拉边防站的第二天傍晚,站领导在队前宣布我为本站放映员,顿时引来了新来战友们羡慕的目光。此时的放映组只有我们三人,一位是已经宣布复员准备离队的放映员乔培文,还有一位是作为组长(干部)的周凤鸣和我。放映组配备了一台长江牌16毫米电影放映机,一台小型汽油发电机,算是我们的全部设备。由此,我从一个中学生变成了一名部队放映员,开始了新的角色转换。原想,放个电影,如同摆弄个收音机,再简单不过了,没什么难的。后来的事实证明,当好一个称职的放映员也并非易事,它应具备一定的电子、光学、机械、传播等多方面的知识,以及实际操作、应变和处理故障的能力,才能将每部电影的声、光、画面完美地再现给观众。我因为没有经过业务培训,对于放映机的原理似懂非懂,对于声、光、电的知识也是一知半解,仅凭周组长手把手地教的一些操作知识,完全不具备独立放映的能力,常常“洋相百出”。诸如发电机所需的汽油要用一个胶皮管借助嘴的吸力从汽油桶引到发电机油箱里,我因方法不当常常将汽油吸到嘴里,引起胃部不适而呕吐不止。在前几个月的巡回放映时,因为有周组长在,我只是扮演助手的角色,有着靠山,心里十分坦然。没想到,周组长不久就被借调到集宁军分区,放映任务落在了在我一个人身上,于是原形毕露,漏洞凸显。记得内蒙古军区放映工作站寄来了故事片《地道战》,负责宣传的赵献禹干事找到我,就问我说:“影片来了,你能不能放?”我说:“影片一两个月才来一部,咱们边防站文化生活也很单调,我就试试吧。”赵干事说:“那也好,你就做好充分准备。”我怀着几分忐忑回到房间,将发电机搬到房后发动起来(站里白天没电),架起放映机反复试验,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就提前将放映机搬到操场中央架起来,将发电机移到操场背后,挂上银幕,焦急地等待着指战员们的到来。天刚放黑,只见梁生金排长带着队伍齐步走来,每人手里提着一个小马扎,战士们按着口令整齐划一地坐在马扎上,各班开始拉歌,你唱《打靶归来》,我唱《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你唱《我是一个兵》,我唱《团结就是力量》,你方唱罢我续唱,歌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地回荡在边防线上,大家的情绪亢奋热烈。此时的我因是第一次单独放映,却紧张的浑身冒汗,大脑一片空白,手足无措,生怕中间出什么差错。生活中有时你越怕什么就来什么,本来放映前经过反复调试一切都很正常,没想到刚放一个片头,画面就出不来了。开始以为是发电机出了故障,经检查正常;再检查放映机,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战友们耐心等待,我自己手忙脚乱,汗流浃背,始终找不出故障所在。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大家在等待无望中乘兴而来,扫兴而归。等我收回放映设备,回到房间,难过的潸然泪下。心想,边防战士们身处艰苦环境,文化生活尤其单调,一两个月才能看上一次电影,即使是如此简单的精神文化需求,由于我的无能也不能满足,你对得起放映员这份职责吗?对得起这身梦寐以求的绿色军衣吗?晚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后来赵干事、于政委等都安慰我、鼓励我,让我不要灰心,汲取教训,努力钻研业务,熟练技术,相信一定能成为我们部队所需要的一名称职的放映员。有了部队领导的鼓励和教诲,使我逐渐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认识到只有潜心学习有关知识,提高自己的技术水平,才能做好放映员的工作。我趁着到内蒙古军区政治部放映工作站取片和修理放映机的机会,找到呼和浩特市新华书店,用我每月6元钱攒下的军贴费,买了一些有关放映技术方面的书籍,如《捷克16毫米aImo电影放映机使用指南》、《16毫米电影放映机实用教材》、《放映电工基础》、《放映电工学》、《幻灯片制作教程》等。回到边防站后沉下心来边学习、边操作,注重理论知识与操作实践的结合。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学习和反复演练,放映技术有了质的飞跃,也弄清了我那次“初出茅庐”时“出师不利”的症结所在,原来是放映机里的光电管烧坏了,换一个新的(当时有备件)就能正常运作了。可惜,当时的我实在是无力排解啊!现在有了金刚钻,就能揽瓷器活了。在以后的独立操作中再没有出现那种尴尬的场面,还屡屡受到站领导的表扬,受到战友们的好评,连续三年被评为“五好战士”,还荣获嘉奖一次,也算是一种化茧成蝶,有所成就吧!
放映员的工作看起来是很“风光”、很“优越”。战友们睡在大通铺上,而我是单人单间;战友们一年四季顶着寒风、烈日在边境线上骑马巡逻,而我不必承担此项任务。可是战友们,你们可曾知道我所经历的另一种艰辛?当时的边防站哪来的放映礼堂!都是放在露天。春、夏、秋季还好,一到冬天,北风凛冽,气温降到零下20多度,我就站立在刺骨的寒风中为部队放映,常常手冻的挂不上片子,情急之下,战友们拿来火盆烤烤手,才能正常放映;到了山上的哨所,压根就找不到放映场地,我索性将放映机放到战士们睡的通铺床板上,银幕挂在墙上,近距离地为他们放映。放完一场还不够,此时在50米高的铁架上站岗放哨的一位哨兵还没看上本场电影,等他从哨位上下来后还要为他一人“专场”放映;冬天到牧区慰问演出,没有室内放映场所,我干脆和牧民一起清扫圈棚,就在牛羊圈棚里支起我的放映机,和牧民一起观赏《平原游击队》中李向阳们的抗日传奇故事……
边防所处的自然环境无疑是艰苦的,大有唐代边塞诗人岑参所描摹的景况:有“沙口石冻马蹄脱”的奇寒,有“蒸沙烁石燃虏云”的酷热,也有“北风卷地白草折”的沙尘暴;边防部队的装备条件也是十分简陋。全边防总站只有一辆卡车,一辆三轮摩托车,还有几十匹战马,部队所需生活用水也要靠拉水车从山下拉上来,好可怜了那匹黑色的老马啊……而这些对一个学生出身的我说来更多的是一种人生历练和馈赠,其中也不乏充溢着许多浪漫情调。每年草原最美的季节,我到边防分站放电影,由两名司机(张连奎和小崔)开着卡车载着我和我的发电机、放映机出发,在开出的自然路边一眼望去,啊,草原茫茫,白云飘荡,牛羊遍野,鲜花飘香,洁白的蒙古包像珍珠一样散落在广袤的草原上,好一派醉人的北国风光!途中还常常遇到成群的黄羊、野马、野骆驼,散见的野驴、盘羊和草原狼,真像是走进了草原野生动物园,大开了眼界。没想到,我戍边的乌兰察布草原竟如此的美丽多姿,竟活跃着如此丰富多样的生物种群!
边防战士们的文化生活是单调的,也激发了他们丰富的想像力和创造力,让军营生活变得丰富多彩。我一旦到达边防分站,也忙里偷闲,时不时地融入他们的活动中。我们从山上拣来石头,在营房外摆出“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八个醒目的大字,以示边防战士的豪迈情怀;营房内都办有墙报、黑板报,我也帮助设计板面和内容,向战友们传播文化科学知识;分站都有篮球场,我放下电影机和发电机,把衣服外套一脱,穿着黄短裤衩,和分站战友们先“大干一场”。那种你争我夺的激烈场景距今虽已过去50多年了,但犹如在昨天一样,依然历历在目,留下的是难忘的记忆。
说起部队放映员的那段经历,也隐含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情愫。人民的军队人民爱,人民解放军在群众中尤其在人烟稀少的牧区群众中有着极高的威望,他(她)们常常“爱屋及乌”,把对解放军的爱尽情地投射到具体的干部战士身上。有几次我到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简称达茂旗)知青点上慰问演出,认识了一群从包头下到牧区的知青,其中女知青小苏和小刘好像对我颇有好感,二人时不时地骑着马来到边防站找我,挎包里还带着她们亲自制做的奶豆腐、奶皮子等食物。小苏面容白晰,中等身材,留着短发,爱说爱笑,性格开朗;小刘瓜子型脸庞,留着小辫,长得娇小玲珑,性格沉静,她们都彰显出城市女孩固有的气质和风韵,可亲又可爱。她们的每次到来都在战友中引起一番骚动。你想,军营中流传一种调侃:“边防守三年,见女赛貂蝉”。在单调孤寂的男性军营里走来了漂亮时尚的女知青,那回头关注的目光不言而喻。此时此刻也让我在愉悦满足中升腾出一种自豪感:战友们啊,我韩玉柱(部队时的名字)虽是个小小的放映员,连美女们都对我刮目相看,你们可要重视我这么个“人物”的存在啊!记得有一次小刘还送给我一支英雄牌钢笔和一个塑料皮笔记本,扉页上还写下了鼓励的话语,真乃春风送暖,温馨备至。令人遗憾的是,当时我只认为这是知青们对人民解放军的一种普遍的爱,丝毫没有想到其中还隐含着一个青春少女对所喜欢人的朦胧爱意,对她们也只是以礼相待,不懂呼应;严肃有余,热情不足,最多时用每月6元钱的军贴费管一顿饭,至今想起来“傻帽”一个的我真对不住那些可爱的姑娘!如今的小苏和小刘应是70岁左右的人了,不知可安好?《诗经》里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可我现在把她们的名字都忘记了,也可能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她们了!但她们那青春的华彩、甜甜的笑容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依然那么年轻,那么美丽,那么可爱!我没有琼瑶去作回报,只有将她们定格在原存的美好记忆中,一直到永远,并默默地祝福她们老来幸福安康!
你也许没到过真正的草原,更不大可能感受上个世纪60年代的草原风情。那时的草原人烟稀少,居住分散,牧民们住的都是蒙古包;蒙古族儿童三岁就骑羊,五岁就能骑马,女孩都能套马,不愧为“马背上的民族”。他们能歌善舞,为人纯朴善良,民风豪爽热情,我作为边防站的放映员在同他们的接触中有着深刻的体验。为了加深军民关系,我按领导指示经常下到牧区为牧民放电影慰问。牧民们得知我们到来的信息,像过节日一样骑着马、骆驼或坐着勒勒车从四面八方赶来,早早等待着我们。我们的车一到,年轻的姑娘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向我们敬献哈达、下马酒,年轻的小伙子现杀羊,为我们准备着手把肉。等我放完电影收场后手把肉已经做好了,军民坐在一起,听着酒歌、长调,马头琴,喝着马奶酒,吃着手把肉,觥筹交错,欢歌笑语,其乐融融。此情只有草原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在欢歌笑语中我们早已忘记了时间,等到欢宴结束时已经晚上一点多钟了,如果回到军营起码还需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牧民们希望我们住下,第二天再回去,司机张连奎和小崔也觉得太晚了,可以考虑住下,征求我的意见。我说不要住了,你们俩辛苦一点我们还是赶回去再休息吧!就这样,100多公里的自然路,坑坑洼洼,起起伏伏,等到回到边防站已是晚上3点多钟了!我执意要回还来自一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美丽传言。我曾从老兵那里听说,蒙古族姑娘的蒙古包里千万不能住。因为她们十分崇拜解放军,特别喜欢解放军战士。一旦住在她们的蒙古包,就硬生生地往战士被窝里钻,到第二天就按捺不住兴奋向姐妹们炫耀她所享有的“好事”,而此等风流韵事是部队纪律所不允许的,一旦传到部队一经证实,有关战士肯定挨一个处分。在我临出发前电工老兵赵五科就千叮咛万嘱咐:“小韩啊,你小子有文化,人又长得帅气,前途无量,可不敢在蒙古包留宿,出了问题可影响你的前程啊!”赵五科的提醒总在我耳边回响,才有上面婉拒牧民好意的那番举措。亲爱的牧民朋友:也许老兵们传递的浪漫传言纯属笑谈,听听而已,别去当真,但草原牧民对人民子弟兵的那种深情厚爱,我是亲历的见证者、丰厚的受益者。我相信:只要有你们爱疆、爱土、爱解放军的真情在,我们的千里草原一定会越来越兴旺发达,我所放映过的祖国北疆也一定会更加坚固安宁。
2021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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