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世界变化之速,确实令许多人想到“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望一千河。”试问,在高速铁路日日提速的时代之青年人眼中,谁见过或乘坐过闷罐车呢?然而59年前的我乘过。
故事是这样的:1959年底我的长子出生了。那时国家经济是怎样的?当我于1959年7月末到所被分配到的甘肃省天水师范学校报到时,发现全市的树皮都被剥得光光的,街面上一株株直立的裸树象是一个个剥得裸体的男子,在秋风中瑟瑟。我刚从陕西师大历史系毕业,我们在大学时代,国家分配给大学生的粮票还是每人每月39斤的饭票。女同学还将节约下的饭票无偿地支援男同学。但到了甘肃天水市,我们变成中学教师,每人每月的伙食定量一下子降到21斤。饭票是由学校伙食管理科发放的,直接从工资中扣除了伙食费。我的儿子出生后,婆婆的户口也从甘肃天水的农村转成天水市居民户口,每月定量为19斤,儿子出生后,定量为6斤,户口全在校集体户籍上,工资52元,这个压力可想而知。商店没有任何不要粮票可以购买的食品。所以,我生儿子后,直到第四十天,我的学生来报到,我才收到两份可以食用的物品,因为担任幼儿师范班的班主任,一份礼物是一位已为人母的女学生,她的丈夫是位开车跑外地的司机,她送了一个生鸡蛋给我的婆母。我婆母立即如获至宝般从校园捡拾了些松树落枝,在我爱人自己泥的小泥炉上,为我将鸡蛋煮熟,高兴地边用双手捧起热的熟鸡蛋,送进我的咀中,她说:“可怜的我的健健妈(这是甘肃农村人的习惯,她不叫我的名子,我未生孩子前,她叫我“留元媳妇”,我生孩子后,她叫我健健妈(我儿子小名叫健健))。”我和着泪水,吃下了这颗熟鸡蛋。我不能被人叫我“可怜的。”所以近20年后1977年,我在俄罗斯的圣彼得大学,作访问学者,那位宿舍看大门的俄罗斯老太太看我等不到家信那失望的表情,安慰我说:“Милая,бедлая,беспокойно !письмо идёт ,Звтра будет!”中文直译为:“亲爱的,可怜的,你安心,信正在路上走着呢!明天一定会到!”我听到那“亲爱的,可怜的”眼泪立即夺眶而出,奔跑回宿舍,好似18年前听到我婆母叫我“可怜的健健妈”,心中真想抱住那位俄罗斯老太太。另一份可食用的礼品是一个男学生送来的榆树皮面粉做成的干饼。因为天水是一个保留了许多中国古文化礼仪的地方。人们尊师重教的传统由来已久。学生第一次见老师时,总要有一份拜师礼。这是我于1959年生儿子后,留下印象最深的印象。管子说:“仓廪实,而后知礼仪!”然而在那个饥饿的年代,父母怎样节衣缩食,送儿子上路,那个农村的男学生还是从他的口中节约出一个榆树皮而做成的干饼,那位女学生因自己已为人母,还是节约了一只鸡蛋送给她的也初为人母的老师。榆树皮饼自然是我婆母与我爱人和我共享了的。可惜,她两位已经无法印证了。
寒假很快到了,我迫不及待地带上我的初生长子和我爱人一起乘坐十四个小时的火车,从天水回到西安。
寒假中的一日,爸爸让我和我爱人带上专门给大学教授(我父亲是陕西师大的老教授)发给的两张特供票,一张是物质的,在钟楼粮店供给每位老教授一斤玉米油(免油票的);另一张是精神的,在钟楼书店二层选购自己需要的特供书。因为两处距离很近,我们先买了一斤玉米油,然后上钟楼书店二层去选购特供书,我爱人看上了两套书:一是【清】王先谦作补注的《汉书补注》,一套是中华出局1959年7月出版的十卷本的《史记》。《汉书补注》共八册,书下出版页写有1941年5月初版,1959年1月重印第1版。我们购买的是1959年重印的第1版的第一次印刷本,书前扉页上有我爱人留下的记录:1959年,8月25日于西安。并有自刻名章:“留元”。两套书的定价当时是《汉书补注》,全八册定价:¥,18:00元《史记》定价为全十册,11.30元。两套加起来共为29.30元。对我们夫妻来说,这是当时力所能接受的的负担了。因为我们合起来,月工资才104元,这是我们月工资的三分之一 。我们不仅要支撑四口之家(包括婆母),同时还要供给胡老师的妹妹上高中,弟弟上初中,及他们的食宿费。农村家中还时有人来有特殊需求,我总得解决他们的突发困难。记得一次胡老师一位被遣回家的当了右派的老师到天水市来看病,因为为了保持知识分子的尊严,穿了一件制服,将钱装在上衣口袋中,全被小偷掏了腰包。下车时,无钱看病,他儿子到我家等在家中,我一分钱也没有,只好跑到伙食管理员处,求管理员将刚收到的学生买菜票的现金给我借一点,并写了借条,保证下月发工资后立即如数奉还。还好,那位伙管员因为站在教室门外流着泪听完我讲的(唐)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对我颇有好感,也相信我做人的诚信君子风格,便当时借给我钱,使我解了燃眉之急。
返回学校时,当时只能购得闷罐车票。这种闷罐车是没有任何窗户可透气的。车启动时,铁门一上锁全车廂的乘客被锁在黑暗中了。人们在车门锁上之前,立即席地而座。又是夜车,车上只有一盏昏暗的马灯。当某处需要灯光时,需求者大声疾呼,人们便将昏暗的马灯传递到呼救者处。我也是第一次乘坐闷罐车。因为旅程需要14个小时。我们夫妻便进行了分工,前半夜他抱孩子,一点钟后,他叫醒我,我抱孩子。另一人便是抱住如性命般刚买到的这两部《汉书补注》全八册;《史记》全十册。因为这是我们二人最值钱的全部家当了。——儿子和《书》。近二点时,我爱人唤醒了熟睡中的我说,他实在睏得不行了,将孩子交付给我,他换抱两部书。我接过孩子。也许是那时太年轻了,也许是情绪太坏了。我一坐上返回天水的火车,便会睏得昏天昏地,但回西安的火车,我总是一定兴奋得睡不着。总之,我接到孩子后,又立即很快地睡着了。突然,睡梦中,我感觉到孩子从我手臂上掉下去了。于是,猛然惊醒,便拚命地大声呼叫:“快拿马灯来,我的孩子掉到地下了!大家都别动,小心踩着我的儿子了!”惊呼声唤醒了我丈夫及全车乘客。马灯传过来了,我们夫妻从地下摸到我的儿子,他被面孔朝下地翻扣在闷罐车的车箱地板上。抱起一看,他还未醒,这时,全车箱人们都惊醒了,关心小孩子的情况,一听没事儿,全体人都出了一口长气。我爱人立即将儿子如获至宝般紧紧抱在怀中。我拾起散落在车箱中的《汉书补注》和《史记》两套书。此后,我爱人便紧紧抱住儿子,再也不敢入睡了。我也全然惊醒了。紧紧地抱着那两套性命般的《汉书补注》和《史记》。直至火车到了天水站,两人全未合眼一次。我爱人只嘟囔了一句:“我知道,你每回西安时,便会全夜都清醒,每回天水时,你便昏睡得如死猪般!”我没吭一声。但从此后,我们21年的乘火车生涯中,返程时抱孩子的任务从来是他一人承担到底,再也没交给我。而我依旧会在返还天水时的火车上睡得昏天昏地。如今60年过去了,往事依然历历在目。
而那两套我们当年当作第二生命般买回的《汉书补注》和《史记》依然在我的书架上,它们的确帮了我们不少的忙,我们两人读它们时,均会将一些重要的事记录在书眉上找到。2014年7月刊登在《西安财经学院学报》上的“我国甘肃永昌县发现古罗马人后裔”一文中摘要部分中这样写的:
“公元前104年,汉武帝曾设骊靬县。”“骊靬”是古罗马国的音译。今天我国甘肃永昌县现存的“骊靬”人正是古罗马人的后裔。这些人是一支起义失败而投降于汉朝通使西域使者带回的西西里岛奴隶兵团的余部。这支“骊靬降人”由张骞副使经里海南岸的“和椟”城,从陆上丝绸之路带回。他们从人种学和文献学角度证明了公元前2世纪中国和罗马东西方两大帝国已通过丝绸之路进行交往。”
该文中提到的“罗马降人”一词则是因为2013年10月31日“长安与罗马,东西方文明的对话——罗马法与中国法的传承和发展国际学术研讨会”将在西北政法大学举办。据言,此次学术研讨会是应意大利方学者的要求而举办。我虽也接到此会开会的邀请函,但因10月27日——30日,参会的双方学者乘飞机亲赴甘肃永昌县骊靬村去考察。我因年事已高,未能亲飞去目察,故在此三天认真研读了1959年8月抱回的那套《汉书补注》,考读了《汉书·地理志》的记载:
“骊靬”〔补注〕先谦曰:说文作丽靬,张骞传作黎靬,西域传作黎靬,匈奴传作黎汗,音同通用,黎靬即大秦国,盖从其降人置县。
这里,王先谦在补注中首次提出汉代骊靬县的设置是因古罗马人投降于汉朝,汉武帝为之设县,安置于今日甘肃省永昌县地境所在地。
我接下来要研究为什么这支罗马人要投降汉武帝呢?经过再查找手头能查阅的资料:中国古代中世纪史地图(上册)沈阳:沈阳师范学院1958年.10月出版的,前141——前49年西汉帝国的对外关系图G:以及中国大百科全书·世界历史Ⅱ·西西里奴隶起义〔M〕北京和上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0:986——987页。还有范晔后汉书〔M〕二十四史简体字本。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版;以及1——2世纪东汉帝国的对外关系图(G)//中国古代及中世纪史图(上册).沈阳,沈阳师范学院,1956年,10—13页。还有杨宪益先生出版的“译余偶拾”〔M〕.上海,三联书店,1983年版,写出该篇论文。)
全文分为三部分:一,我国甘肃的“骊靬人”就是古罗马人的后裔。二、这支“骊靬人”为什么投降西汉帝国,三后记。
当时写此文的目的,一在于说明古罗马帝国自古与中国有文化经济交往;二说明中国自古不侵略外国,包括所谓“好战”的汉武帝时代即使有古罗马人的投降了汉朝也非汉朝军队用武力对之侵略而是他们自愿投降于汉朝政府。三,证明汉朝时与罗马帝国的交往非始于《后汉书》所记载的公元后的166年(汉桓帝元熹9年),而是汉武帝公元前104年(武帝太初元年),前后要相差270年呢!
感谢我的先逝的丈夫胡留元,他虽故去已19年,但他如性命般保存的那《汉书补注》与《史记》却是我的至宝;也感谢国家在那大饥饿的年代还给大学教授发了一份物质食粮,一斤不要油票的特供玉米油;一份可以选购的特供书。同时感谢西安财经学院学报,它竟然在2014年7月份学报上登出我的文章。没有这一些我此文不能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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