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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黉宇”漫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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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听《汉语听写大赛》记住一个古词“黉”(hóng),就是古代对学校的称谓。所以《辞海》上有“黉宇”一词。此前,我知道古代对学校称“庠序”。而且知道,那是初级的学校。夏称“庠”,殷称“序”。所以《孟子见梁惠王》篇,孟子向王的建议是:“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则颁白者不负戴于途也!”因为自己是从事教育五十余载的人,且一生信仰父亲在我当年考大学报志愿,拿不定主意是选当作家还是当教师而犹豫不决之际,用“作家当不好就成了空头文学家,故鲁迅留有遗言,不希望他的海婴成为作家。而教师则是身后会有无字碑的!”此语如惊雷震惊了我,一个十七岁的报考大学的考生。我目睹了父亲的从教生涯,绝对相信此说。不仅毅然报考了师范大学而且终生不悔。所以有关学校的事总是易于触动我那根敏感的神经的。孟子的话,曾让我感慨于两千多年前儒家即对学校教育的重视。然而当“黉“字被焐热的时候,它突然让我感知到古代甚至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学校的环境因素之重要。

“黉”字,上面是“     ”字头,繁体字为“    ”头。它很形象地让人们认知那是教小孩子识数的地方。因为是两只手拿着爻计算数字。下面的“  “是一个大大的屋顶。孩童们在大屋顶下,在老师的启蒙下,学计数学识字。这自然是最初始的学校教授的内容。那么,字头下面的”黄“是什么意思?”黄“是颜色,是一种清雅恬静,让人心态平静安静的颜色。所以辞海上有”黉宇“一词。        

学校不仅只是一座大房子,能容纳学童学习的地方。当学生学习到休息时,他们便下课走出教室,要到外面的空旷场所去活动,放松筋骨,而且也顺便地观察大自然。因此,大房子外面应有足够的供学生活动的场所,那便是”宇“了。这便是《辞海》上”黉宇“连成一词的原因。但是”黉宇“又是应与外界喧嚣的闹市有区别的地方。所以”黉宇“一定是有广大的教室,广阔的室外活动场地,但又与喧嚣的市场相距较远的地方。故而”黉宇“外墙整体用淡黄色涂上,它清净恬然,使学童能心旷神怡地在教室内发出朗朗书声,在下课休息时自然松弛神经,游戏玩乐,嬉闹声也传出黉宇,但那是纯真地给人们以欢乐积极向上的童声,而非喧嚣的市场叫卖声争价声。所以,孟母才要三迁。她初次的邻居是住在坟墓附近,虽不喧嚣但儿子学会了哭丧声;她第二次的邻居是市场上的卖肉的,儿子便自然学杀牲,叫卖,讨价还价;于是她三迁到“黉宇”附近,儿子自然学习诵读声,学童的嬉戏,她便再也不搬迁了。这说明环境对人的成长有多么重要的影响。

       就我的个人成长而言,学校这种环境对我影响亦至大。1940年夏季,应属暑假时期,爸爸任职于户县师范。那时我不足三岁,但有显明的印象。爸妈带上我一起去户县师范。妈妈生完大妹得了乳疮,不能走路。记忆中户县师范在华阴庙,有一段上坡路,请了当地的两位农民,用我家的藤椅(人可半躺于上)抬了妈妈上坡。我非要挤上去,藤椅太小了,挤上去十分不舒服,我又被放下来。找爸爸,爸爸骑了一头小毛驴,我被放在爸爸身后,很快便被从小毛驴后屁股上挤得滑下。赶毛驴的农民伯伯让我抓住毛驴尾巴上坡,我十分不乐意,这个印象太深了。到了华阴庙,便到了户县师范了。进了庙门,在我印象中,那便是极广阔的草场或叫操场了。别的便一概没了印象。所以,学校,我认为它一定有宽阔的操场的。旧时的学校,因此大多设在庙宇中。第一,因为庙宇是公共建筑,兼作学校,是再自然不过;第二,因为一般庙宇不在闹市,它清净,且多是绿树成荫,便于学子学习。朗朗书声与庙宇的钟声是自然和谐一体,二者都具有精神休养之作用。

5岁上小学,女师附小,虽然它不是庙宇,但学校有几处大空间。操场是最大的,重大的事都在那里举行,如周一的升旗仪式等,所以便有了肃穆、庄严感。另外,教室分几排,占有高低不同的地带。一、二年级教室在最低处,响起日本鬼子来袭的警报声,跑起来快一些。三、四年级在一个台阶上,女厕所也在此层,在教室的对面。厕所虽然很原始,就地挖的茅坑,但空间大。学生们要解大手的都自觉到里面;外面是解小手处,旁边还有空余地方,有等同学的可以就地玩抓石子的游戏。五、六年级也在此台阶上,在一个二层小楼上,但下课后,小楼后面有一处有三棵树的窄小院落,好像自然庇护高年级女生多愁善感之情似的。正是有了这不同的布局,教室和操场、大空间和小空间,因此,在校园内是听不到外面街市上的车马声、喧嚣声。小学阶段,除了一、二年级时跑日本鬼子来袭警报之恐惧感外,1945年日本投降后,我所上的三、四、五、六年级都给我留下十分温馨的印象。至今仍能明显地记得“黉宇”内的别样温暖、恬静的知识气氛。

1949年,西安解放了,我也上了中学——省女中。归时的西安,女孩子上中学,首选的是女中。省女中是1912年建立的陕西省国立女师衍化而来。清末,西学东渐,中国兴起办新学之风,而且有识之士认识了女子教育之重要。因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有思想的母亲对子女的教育是潜移默化的。所以,从京师大学堂中便专门附设了女师部,它立即迅速风靡全国。于是1912年,陕西省便有了国立省女师。省女师附设女师部和女中部,后来发展下来的是女中部,我们家至少母女两代与女师、女中有关。我妈我姨姐妹上的是省女师,到我们下一辈,我们姐妹三人,我姨家表姐妹二人,我们五人上中学时已只有女中了,我们全系省女中毕业。我们两家还各有一个小妹,可惜,她们上中学已系文革中,省女中改名为西安市89中,男女合招。并且,那时西安学生已实行分片区招生了,她们便与省女中无缘了。省女中位于后宰门那条并不十分宽大的小街上,但走出整条小街,便到了北大街,也算是西安的主干道了。然而,在我上中学的上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中期前,西安市的繁华区也仅在钟楼附近。北大街从西华门向钟楼才算繁华区。公交车也只到西华门便是北面的终点站了。因此,省女中仍然是雅静的校舍。

学校大门不大,是个大铁门,平日也仅开铁门中的一个小门罢了。进入校门,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座二层木质小楼,赫然写着“图书馆”三字,在树枝杈映中看到此三字,便立即有了学府庄重、典雅、有文化气质感。六年中间,我没少往“图书馆”跑,每周均有两三次,要去借书、还书。那二层的木质小楼已太年久了,跑上楼梯是,总觉得楼梯在摇晃、扶手也在摇晃,似乎随时会倒塌。但它至少又承载了我和我的同学们六年。小二楼上有个小小晾台,晾台边已不能俯身下瞰了,谁都怕掉下去。然而,它仍然那么优雅,有一种大家闺秀的天生丽质。坐在窗口的图书管理员是位50余岁的女老师,姓闫。她总是和善地冲我笑笑说:“冯卓慧又来还书了,还想再借什么?“她竟然在一千多名学生中记住了我的名字!我吃惊,便会嗫嚅地说出下一册想借的书名。我至少读完了巴金全集、郁达夫全集、茅盾的大部分小说、丁玲全集、冰心全集、鲁迅小说集等。书是要看完一册,还回去再借下一册。但那掩映在郁郁葱葱树木后的小二层木质图书馆留给我太多美好的回忆,省女中的文化气氲也留给我终生难忘的印象。

图书馆两旁是教室的几排宿舍。教室宿舍区有小园门,之后便是一家一室的宿舍。会看到王文雅老师在没课时抱着她那脑瘫的儿子坐在宿舍门口的小凳上晒太阳。王文雅老师是校内闻名的语文教师,她没给我们上过课,但她的名气在学生中口耳相传,因此学生总要流露同情的目光。只有资深教师才在前面两排教师宿舍住,其余的教师大多在后面教师宿舍或分散于校内各角落处住。那时的教师宿舍是很少的。

两排教师宿舍后面便是教室了。教室也分左右两面,依次排列。因为中间是大礼堂。礼堂内有一座木质舞台,下面有半地下室,据说以前作化妆室用。平时无人下去,也无灯光。我们觉得很像地下碉堡,但我们读书时谁也没用过这化妆室。因为一学期期末的文艺演出同学们都在各班教室化好装,然后等在舞台外,按舞台监督的指令依次上抬。先在侧幕条侧面等候,上下台个走一方,非常有序。

大礼堂前面有一片空地,学校平时有重要通知,均在此发布。然而,此处空地上植满了大树,站在空地上听通知或开会时,乌鸦经常飞过,会拉下屎来,鸟屎落在深色的学生装上很难清洗。然而,当以后没有乌鸦飞过的日子,你还是非常怀念城市中有乌鸦的时光。

学校的左侧面是一个大操场。它不仅是上体育课、开运动会的地方。每天下午4:50——6:00,它都是同学们自由锻炼的地方,打篮球、打排球、打垒球,边上是双杠、单杠、还有一个虎伏。另外,右边有个小操场是专门打棒球的地方,那时,棒球也很吸引我们,即使只能站在那里守外围,也是很兴奋的。旁边小院子内有滑梯,因为那儿原是“美龄幼儿园“,解放后划归我们省女中了。复习考试时,我们常边滑滑梯边复习。尤其是考历史课前夕,我是班上历史课最好的,我边滑滑梯边讲历史题,同学们说这样记得更快,比老师讲的还好记,所以我们就边滑滑梯边记历史,保证全班都考75分以上,我自然是每次都考95分以上。学校后面还有一个园子,里面有架压水机。我在高考前那自由复习的一个月,每天都在这个有些荒芜的园子里边复习边玩耍。园子后面有座铁门,平时上锁不打开。但我在上中学时,有过两次校际联欢会,这个铁门被打开了。因为它面对的正是省一中(现在称西安中学)。省一中也是老学校,纯粹的男中。我们两校,纯粹的省女中和纯粹的省男中(省一中),在五十年代中期前,有两次校际联欢,打开的就是这座铁门。

1955.9——1959.7月,我在陕西师大历史系就读。我入学时,它叫西安师范学院,我毕业时,它已更名为陕西师范大学了。这也是座上世纪四十年代成立的老学校,位于西安市南郊,当时也是远离城市的。记得刚入学时,学校正门(现在的师大西门)外,那条与俄专(现在称西安外国语大学)共用的漫长的小路(现在称为师大路),两旁是河南人用草棚搭成的小摊,卖面条﹑卖河南人特会做的绿豆丸子胡辣汤。师大的学生坐在小棚下长条凳上吃这些小吃,那香气仍然是诱得人垂涎欲滴呢!

校内分为两部分,右边是教学区,左边是学生宿舍。校办公院是两边的中分点。没有校墙,拉的铁丝网。星期六晚上,俄专和我们学校操场都公映电影。但俄专多放映俄语片,有时有字幕,有时或有苏联人自己译成中文的。我们常常拉起铁丝网到俄专看电影。印象最深的是看《乡村女教师》和《边塞擒敌》。后者是苏联人自己说的中文,那句“谁要看到玫瑰花的开放,谁就不会受爱情的欺骗”的完全不搭调的中文,让我许久都以对她的惟妙惟肖的模仿为同学们称赞,以致半个多世纪后,我仍记得那可笑的发音而故事情节早无半点印象了。

大操场是永远不闲的,晚上下晚自习后,摸着黑同学们都在跑步。五十年代的劳卫制(劳动卫国保健身体)体育达标是很认真执行的,同学们也很自觉,每个人为自己﹑为祖国真正在锻炼。早上,早餐前许多人要跑几圈才去吃饭。下午课外活动,杠架上﹑木马上﹑平衡木﹑垫子上,各类球场上,全是自觉锻炼的学生。各系,各年级,全校,一个运动会接一个,操场上永远是生机勃勃的青春活力。而晚自习,教室里也充满了俯身桌面的学子身影。那时的考试是口试,五计分制,三位老师考一位学生,来不得半点的虚假,它全面调动了学生的学习动力。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甘肃天水市任教。21年,我先后在两所中学任教。先在天水师范任教两年,教俄语和历史。后因师范生精简,我又被调任到天水三中,教历史和语文。在两所中学,我均同步担任班主任,它迫使我将自己变成全能教师。正如我的学生给我的信中所言:我们几乎不知道您要教多少课。您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我们有音乐老师,但我们记住的是您教我们识谱打拍子。您给我们排大合唱,全班一个不拉上了台。您不是体育老师,我们却记得您每天早上带我们跑步,为我们班运动会加油……。我们几乎不记得什么课您没为我们上过。“几十年后,读他们的来信,我仍禁不住热泪盈眶。我想起我和学生们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我是班主任啊!为了我的学生,我必须是全能的。当我将这些能力与知识教授给他们时,我真感激上世纪五十年代,感激那没有一丝私心杂念纯真的五十年代。除了本职的语文和历史课之外,我教给他们的音乐舞蹈表演唱,均是中学老师培养了我的能力。那时,我们不带任何功利思想地学会每一门课,主课和副课,到需要时我们便能教授给自己的学生。培养了他们,也提高了自己。而且,我们是以满腔的激情在工作。教室里面,外面,操场边上,处处我们都能利用。有了人,就有了生气。

现在,回想起数十年与学校有关的记忆,它几乎是我生活的全部,然而,能总结的似乎只有两个字——“黉宇“。我体会到它的真谛:一处较远离喧嚣闹市的学校。它要有教室可容纳师生授课听课,而教室则不在于它建筑的高贵与否,但它一定要宽大。它一定还要有操场,即”黉“之外的”宇“。供学生在室外自由嬉戏,娱乐心身,且与同学交流辩论,探讨学识的自由天地。也不必在乎它的高贵典雅或朴素无华,我甚至更怀念那黄土地平整的一方操场,有各种运动器械——简易自制的抑或是高级购买的,主要是有身心自由放任的学生真心朗笑的活动。它一定是要远离喧嚣的闹市,因为这样它才能真正给学生读书思考交流辩论明晰思维地理解,吸纳知识,树立新的思维。校际,国际的学术交流和各种交流会促进它的发展。至于走出黉宇,走向社会,那是人生发展的必然,但那是另一个阶段。人生可以多次在黉宇内学习研讨,再出黉宇去创造。人生便是这样,周而复始螺旋式地学习与创造的。它会是无止境的。但黉宇给人留下的印象永远是甜美的。不信,为何报载如今各地各级老年大学都一座难求呢?

黉宇,常令我与庙宇产生联想。一方面,我的黉宇经历多与庙宇实在联系。1940年,我两岁多初次见到户县师范是在华阴庙中。1959年,我初任教师的天水师范是在伏羲庙中。庙的大殿是全校教师的办公室。大殿外宽阔的大台阶是全校演出的舞台。阶梯下的广场是全校师生观剧的广场。教师宿舍是庙中的厢房,我在那儿生子,居住两年。后来我调任天水三中,然而玉泉观是三中初中部。这两座庙观如今均是甘肃省级非遗产物,因为它们均是明代建筑。人们参观游览处,当年是我们的教室学校。更早一些,抗战时期,它是甘肃省国立五中的校舍。难怪古人将佛教讲经布道之处与书院传播文化知识处均称为“精舍”。它们是有共性的。在我离开天水多年后,有位学生担任了天水市旅游局干部,来西安看我,赠我天水画册,我看到了久违了的伏羲庙,玉泉观均作为名胜上了画册,一股激情,热泪涌出,随手写下几句:

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画册忆接踵。

伏羲庙内产吾子,人宗殿[1]上反右倾。

玉泉观里抚三男,“天上人间”[2]育群英。

四十八载蓦回首,信知人生荞花浓。

另一方面,“黉宇”必然让人与书香氤氲联想,无论它是怎样的建筑样式,它是培养人们成长的精神殿堂,人们总忘不掉它。

 

 

 



[1]人宗殿即伏羲庙大殿,当地人称伏羲为“人宗爷“,即中华民族始祖。

 

[2] “天上人间“,是玉泉观内最高供奉点,上挂天上人间”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