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19日，我参加了老干处组织的市内参观旅游—游《唐苑》。十分感谢老干处对我们的关心，游后印象至深，那里的情景至今还在脑海中反复呈现。

   准确一点说，我以为《唐苑》称为《汉苑》要更合适一点，因为它处于汉代上林苑中的极小一隅。。中国古代皇家修宫苑，秦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营建朝宫于苑中，阿房宫就是其前殿。汉朝初年荒废，汉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允许人民入苑开垦。汉武帝时，又将之收为宫苑，周围二百多里，苑内放养禽兽，供皇帝射猎，并修建离宫、观、馆等，司马相如的《上林赋》就是歌颂它的，也极言其中的奢侈。西汉时的上林苑故址包括现在西安市西到周至、户县一带。西汉诸多帝王陵墓多在上林苑范围内，现在开发的“唐苑”就是上林苑中杜陵之一小部分。杜陵为汉宣帝陵，据工作人员介绍，陵区约19万亩，今之“唐苑”仅占地2500亩，其中包括杜陵附近陪葬墓一个。上林苑自元帝后，遇到饥荒年，汉朝政府常假贷其土地给无地贫民种，以为当时国家社会救济政策的一种。

   “唐苑”因为要作为明年西安世界园艺博览会分会场之一，因此其风格是以园艺为主，2000余亩的空阔场地，处处呈现于人们眼前的是巨大的树林和巨大的石头。用“巨大”一词形容的确不为过，许多大树是要两人合抱的，不少的老皂角树中间已成大树洞，甚至进入树洞中，抬眼望天空，洞已自下而上直指苍穹，然而破裂的外皮上，仍然生长出层层绿色树叶，也仍直至树梢。我们在一棵300年树龄的皂角树的空洞内拍照，惊叹于生命力之顽强，对生命之景仰、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一种被大自然震撼之感倏尔如电击般传遍全身，“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它不正像人一样么？以它的屹立激励参谒者。还有那与它们相互映衬的巨石，张张都能卧两人以上，各以种种不同姿态和颜色，向你默诉着过往的历史，“人生代代无穷尽，江月年年只相似”，这就是人和自然的关系。所以，进入苑中，远离了那水泥柱子林立的城市高楼和喧嚣不已汽车飞驰狂叫的闹市，你突然来到了久违和遐念的一派田园风光地，那种舒坦、那种可以自由呼吸、放慢节奏的身心愉悦感，真是无以言表。你想静静地躺在大石床上，扭头看小桥流水，听坐在大柳树下，以大磨盘为桌，以小磨盘为凳、围树闲聊的老人，吃着自带的零食、梦呓般地讲述69年时一角钱四个鸡蛋、三角钱在村姑手里买一只鸡的故事，那似乎是几个世纪前的往事。还有那七旬多的老人指着石磨向年轻人讲如何磨豆腐的故事，那是怎样的惬意啊！我突然想起“白头宫女说玄宗”那句诗不是可改为“白发翁妪说民俗”吗？

我说唐苑”应叫“汉苑”，不仅因为它曾是汉家上林苑的一隅，更因为你进入其中，处处感受到的是汉家重视发展农业经济的农耕气息。经过十四年秦的暴政，加以五年的农民起义，楚汉相争，到汉王朝建立之初，真的是国民经济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史载已到处是“人相食”，作为开国之君的刘邦实在不忍目睹如此惨状只好下令“易子而食”。懂么？就是父母吃自己的孩子太不合儒家人性观了，那么，就与别家交换孩子，吃别家的孩子吧！只能做到眼不见为干净！没有经过大饥饿的人是无法理解“易子而食”的滋味，也无法理解一个新建王朝的国君怎样痛苦地下这道圣旨的。我在甘肃经历了60—61年的60年代全民大饥荒，因为甘肃省当时领导张仲良个人的虚报浮夸，使甘肃省成为那时全国饿死人最多的省份。我的一个大学同学，他的妻子在农村无法带四个小孩活下去，便抛下了从七岁到一岁的四个孩子，徒步逃荒到陕西另嫁了人，当困难时期过去后，他妻子又牵挂孩子，从陕西逃回甘肃，这时，四个孩子已饿死了三个。他仍然收留了他妻子，那时的我十分愤慨，认为他妻子不配为人母，他为何还要收留了她。他睁大眼睛直直地望着我说：卓慧呀，你太天真了！她总是我那唯一剩下的孩子的亲生母亲呀！不逃荒，她和孩子们会全饿死，带着那样的孩子逃荒，他们走不了多少路也会全饿死。她一个女人有什么办法呢！”他痴痴地看着我，那目光、那话语在半个世纪以后的今天仍如昨天的故事一般历历在目。所以，今天我能理解刘邦当年的痛苦。从此后，西汉一直是以农为本，注重休养生息。仅仅经过70年的不打仗，节约治国发展经济，到文景之后，《史记》记载：“汉兴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到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馀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这才有可能成就汉武帝后来的打匈奴、扩两越、抗高丽等一系列战功，成就了大汉帝国。但是汉武帝后来也下了罪己诏，后悔因战争给国民带来了痛苦和经济的亏空，他晚年努力发展农业，用赵过的代田法，以后诸皇帝都以发展农业为一等大事。所以，如果参观过汉阳陵地宫的人，最大感受与秦兵马俑不同的不是战俑，而是地宫出土的猪、牛、羊等泥塑的仓库储存。因此，汉阳陵地宫出口处用烫金大字写出的《汉书》评价：“周曰成、康，汉曰文、景。”就特别给人以难忘的印象。据“唐苑”工作人员介绍，苑内收集到大小磨盘三万多件，所以，看到那数以万计的石磨盘、石碡碡、舂米的大小石舂、拴马桩、各色各样的马槽、石门墩，他们都让我一次次遐想汉家的农耕文明。

是啊！今日的世界，要的是科技文明、高科技文明，然而，粮食仍是宝中宝。民以食为天，这大概是我喜欢“唐苑”其实应该叫“汉苑”游的原因。它让我嗅到甜甜的泥土气息，它让我想起了自汉家文明开始的田园生活。还有苑内汉代人舂米用的大小石臼。看到那些大大小小形状各异、自然天成的石臼，我又禁不住产生了遐想。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戚夫人的悲剧。戚夫人本事汉高祖的一个爱妾，生了一个儿子被封为赵王如意。因为年轻美貌，高祖出征时常随军中，吕后年长，常留守，成为实质的留守皇后。因此，吕后心中最恨的二人便是戚夫人和她的儿子赵王如意。汉高祖死后，吕后掌权，便将戚夫人打为囚徒，“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也就是将她处以髡钳城旦舂的刑罚。这本是汉代处以五年劳役刑的一种徒刑，就是剃光头发，再戴上刑具钳，并从事舂米的苦劳役。哪知这个愚蠢的戚夫人在失去了昔日皇帝的保护后，还幻想封为王的儿子的保护，竟然边作囚徒舂米，边唱怨歌：“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当然被汇报给吕后，吕后因此大怒，想到这个昔日与自己争宠的女子，现在还想以儿子的王的身份为依靠。于是首先用毒酒鸩杀了赵王如意，又断去了戚夫人手足，挖掉其双目，熏聋其双耳，使之服哑药不能发出声唤，再将之扔入粪坑中称为“人彘”而折磨致死。小时看《汉书》，读到此，总是毛骨悚然。吕后的残忍也是永远无法忘记的。但年老时再读《汉书·外戚传》，便会想，戚夫人怎么那么愚蠢？不仅在强权之下无法自救，还害了自己的儿子。相比之下，汉成帝的妃子班婕妤，懂得依礼自重，当赵飞燕姐妹得宠想陷害她时，她能够以礼自救终究保全了自己完整的生命，并且还在《汉书》中保存了她写的歌赋，而被后世人比喻为中国古代四大才女之一。这些自然是宫室内争权的故事。然而不论是看到石臼、石磨、石碡碡、石拴马桩、石门墩，你想起的是小桥、流水、炊烟，农耕文明，它是与广阔的田野连成一片的，它不是“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的战景，而是“绿荫的深处是我的家”的宁静，今日久居喧闹的城市人所渴望的一份宁静。

“唐苑”位于汉宣帝陵之一隅，也让我想起了这个自小生长在 民间的汉宣帝。他本人是汉武帝太子的孙子，这位太子后来被江充陷害为犯有巫蛊之罪而自杀，太子的儿子也被株连致死，只有太子的孙子，因其祖父蒙冤的巫蛊罪发生时还在襁褓中，按汉律也不应该被株连杀头，只是关于监狱中。以后又蒙当时监狱长丙吉的保护和关照，保全了性命。所以，从小生长于民间。在汉昭帝死后，汉王室几乎没有直系继承人的情况下，他才被丙吉推荐出来，继承了皇位，成为汉宣帝。他因自小无特权身份，生长于民间，“具知闾里奸邪，吏治得失，周遍三辅”，也就是亲历和深知民间的疾苦，了解官吏们工作的得失，亲自游遍关中大地。18岁才从民间被拉出来做了皇帝，因为生于民间，知民疾苦，所以，他成了汉代中兴之主，继位二十五年而死，才四十三岁。史学家对他一直有好评，无论从民生，还是法治，他的口碑均不错。《汉书》评价他说：孝宣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政事文学法理之士或咸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间鲜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也。遭匈奴乖乱，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单于慕义，稽首称藩。功光祖宗，业垂后嗣，可谓中兴。”也就是说，在他任皇帝时，吏治要好一些，老百姓能各安其业，也能利用匈奴内部的矛盾，使之分化，呼韩邪单于归顺汉朝，郅至单于一支远徙他方，从汉初以来一直侵扰汉朝北部的边患得以安定，所以称他为“中兴”。我对他和汉文帝都偏爱一些，我常想，他的死是累死的，但他是中兴之主。假如汉宣帝未生长于民间，他还能成为中兴之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