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讲述的故事

（何玲）

八一建军节到来之际，我携子女一行前往四川巴中川陕将帅碑林，为父母扫墓祭奠，同时，向长眠在这块土地上的所有红军将士默哀致敬。

站在父亲鲜花丛拥着的墓碑前，思念之情难以控制夺眶而涌的泪水。父亲生前音容笑貌，是那么清淅的浮现在我的眼前，不由得回忆起父亲生前给我们讲述的他那苦难、悲壮而传奇的人生经历，以及参军参战的辉煌历史。

父亲何元吉，1911年出生于四川省巴中鱼溪乡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1933年5月带领游击队一起加入工农红军，入伍后被编入到红四方面军第九军26师79团任连长，同年十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一九三四年，父亲跟随工农红军踏上二万五千里长征路。长征途中，红军除了与敌人进行激烈交战，顽强抗击敌人进攻和追杀以外，还要翻越高入云间的雪山，淌过漫无边际的草地。由于张国焘与党中央闹对立，父亲所在的红九军遭受到极为残重的损失。仅三次过草地，两次翻越雪山的苦难历程，就使数万红军将士的忠骨被雪山掩埋，被草地吞没。

父亲在长征中，多次面临死亡的险情和威胁。他爬在地上舔马尿解渴，将马粪和其它动物的粪便扒拉着吃下去充饥，也吃过有毒的野草和野菜，虽然发高烧昏迷不醒，但却未被毒死。那时，能吃到树皮草根和煮烤的皮带，都算是救命的食物了。在过草地时，身体半截都在泥潭中浸泡着，淤泥裹着的身躯难以迈步。一旦遇到漩窝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沉，直到被全部掩没。父亲说，如果要去救战友自己也被陷进去。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战友，陷进深深的泥潭水草中却不能救助。面对悲凉凄惨的场面，内心里的痛苦和无奈，无法用语言表达。

翻越夹金山的艰难和险情，更是随时挑战着红军生命的极限。山高空气稀薄，传说鸟儿都飞不过去。首先喘气异常困难，狂风夹暴雪的力量，足以把人卷进山沟里，或者刮到很远的地方。战士们只能胳膊挽着胳膊，身体紧紧地相靠着，一步一步往前迈。有时下起冰雹齐刷刷打在头上，往前走一步得退二步。寒冷、饥饿侵袭着红军战士的肌体，考验着红军将士的毅志。父亲有两次被暴风雪刮倒，几分钟就被厚雪埋住，幸亏战友们把他从雪堆里及时拉出来。当夜幕降临，穿着单薄的红军队伍更是冻得支撑不住。许多战士被活活冻死，还有许多红军战士被暴风雪吹走后无影无踪……

更为惨烈悲壮的是在西征的途中。父亲所在的团部被围困在祁连山上。敌机在头顶狂轰乱炸，马步芳的部队对红军凶猛追杀，四面围堵。父亲带着他的连队勇敢顽强的与敌人进行激烈交战，先后打退了敌人多次进攻，但是毕竟敌强我弱，红军处在弹尽粮绝的困境中，加上缺乏有力的后备支援，所以伤亡重大。然而，即使面临蜂拥而上的敌群，剩下不多的红军战士决不畏惧退缩，他们冲向群魔用抡托和刺刀，与敌人面对面展开撕杀。经过血战，绝大多数红军将士壮烈牺牲，还有一部分被捕，另有一部分红军退守到不同的地方与敌人周旋。父亲的连队最后只剩下三个人。父亲全身中弹被刀砍多处，鲜血直流。。连队的两个战士也负有重伤。父亲和两个红军战士商量，在敌人死尸堆里寻找手榴弹放在身边。如果被敌人发现，就与敌人共亡。后来他们寻找到两枚手榴弹像宝贝似的缠在腰间。之后父亲带着两名战士相互搀扶着，迈着沉重艰难的步子向隐蔽的山洼移动，寻找可以藏身的竭息地。为了不被敌人发现，他们翻过一座山又一座山，每到一个地方都不敢大意，三人轮流放哨。到了晚上把干柴盖在身上避寒，挖地上的土涂在伤口上止血，虽然重伤在身，丧失战斗力，但却有生存下去的决心和信心。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他们凭着坚定的信念，宁死不屈的斗志和顽强的毅力，经受住数月退守、周旋，野草充饥、沿路乞讨的严酷考验。

一九三七年，国共合作局面形成。经过党中央多方协商和全力营救，父亲和其他流落在祁连山的部分红军官兵被解救了下来。他们被带回八路军西安办事处休整。第三天，父亲随早已集中等待出发的兄弟部队一起，由办事处工作人员带队，步伐齐整地向革命根据地延安进发。傍晚时分，宝塔山已经遥遥在望了，队伍的情绪振奋，不停地在加快步伐，到了驻地正值晚11点，基于纪律要求，不动声响就休息了。

第二天接到通知说，中央领导要与返回延安的四方面军官兵见面。消息传出，父亲和他的战友们奔走相告，高兴的几乎跳了起来。下午在中央大礼堂，毛主席、周恩来付主席、朱德总司令以及其他领导人真真切切地就站在他们面前，并与他们一一握手。毛主席说：你们辛苦了！朱德总司令说：欢迎你们回到延安。周副主席说：“你们都是负着重伤，回来好好养伤。”听到党中央领导温暖关切的话，如同受尽苦难死里逃生的孤儿回到母亲怀抱一样，充满了无比的安全和幸福感。

一九三八年，在党中央关怀下，父亲养好伤后就被送到抗日军政大学第四期学员班学习。对于从小没有条件读书的穷苦孩子来说，是多么难得的机遇！父亲格外的珍惜和努力。通过各个科目的学习和训练，父亲无论是文化知识，军事理论以及实战技能、指挥能力都得到很大程度上的提高。

父亲回忆说，在抗日军政大学，最令他记忆深刻的是中央领导为他们学员班讲课。尤其是亲自聆听到毛主席关于“工农干部与知识分子结合”的报告。记得那天，毛主席穿着带补丁的灰色军装，满面笑容地走到露天课堂上，学员们全体起立并长时间鼓掌。主席谈到知识分子要向工农干部学习的时候，运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用杀猪人怎么杀猪这件事打比方。他说，会杀猪和不会杀猪就是一对矛盾嘛！会杀猪的人一刀子下去就把猪杀死了，但不会杀猪的一刀子下去猪就杀跑了，解决的办法是向会杀猪的人学习。主席的风趣和幽默，逗得学员们开怀大笑，并不停地鼓掌。下课后学员们进行热烈讨论，感到毛主席一堂课受益颇大，一下子开启了看待问题、分析问题的辩证思考能力。父亲说，抗大，是他人生重要的转折起点。

父亲从抗日军政大学毕业后，肩负民族和人民的期望，奔赴抗日最前线和解放战场，被派往115师686团任营长 。在此期间，父亲曾带领他的部队先后参战数百次。身重枪伤9处。一九三九年，在攻打山西城堡的战役中，他亲自带领侦查连执行侦查任务时，天黑下着大雨，当他爬上城堡时，被敌人机器射中，一下子从城堡最高处跌落在地。当时鲜血淌了一地，人已昏迷不醒，侦查连排长即刻向团里报告父亲阵亡的不幸消息。但侦查连在撤离时，战士们不忍心把父亲丢在敌人阵地上，决心将父亲抬出敌战区再作处理。当时地方担架队将父亲放在担架上迅速从城堡撤出。谁也没有料到，在树林里休息时发现父亲还有生命气息，战士们很惊奇，即刻提出应当把营长送到战地医院救治，但当时的野战医院流动性很大，一时找不到医院的准确位置。无奈之下，侦查连的战士们只好把父亲用担架抬着边打仗边行军，由于医疗条件有限，一年后父亲腰脊椎骨断裂处没有医治却奇迹般的自然愈合，但不能和正常人那样挺直，留下了腰椎骨弯曲的残疾。父亲每当讲起这段经历，都充满着无限感激之情。他说：“我只是战残了，但命保住了。如果不是战友把我抬出敌人阵地，不是当地老百姓担架队，用他们的肩膀轮流抬着，我早已不在人世了，我这条命，是战友和老百姓冒着生命危险挽救的，是浓厚阶级之情、战友之情换来的。

为了照顾父亲的身体，师部将父亲从野战部队调入到八路军十八集团军总部任职。在这期间，父亲接到一项特殊任务，即是护送周副主席到西安的安全保卫。因任务重大，部里专门召开会议，作出周密安排和部署。第二天，父亲随同周副主席一起出发，坐在汽车上，周副主席亲切地询问小分队成员的名字和家庭情况。随后便给大家讲前方打胜仗的好消息。正当大家入迷地听周副主席的讲述时，汽车突然停下了，原来到洛川国民党检查站了。父亲警觉地下车并掏出盒子枪准备应付意外情况。这时父亲拿出证件给检查人员看，但检查人员态度蛮横挡住不让通过，非要所有人员下车进行搜查。父亲和护送人员一齐上前与检查站的无理要求进行说理斗争，半个小时毫无结果。眼看双方争执不下，快要动武了，此时周副主席从车下缓慢走下来，严正义辞地给他们讲国共合作统一战线的方针，教育他们以民族利益为重，劝他们要做有利于团结抗日的事。检查站人员看到周副主席严厉的态度，低下头无言对答，只好放行。

下午时节，父亲陪同周副主席登上黄陵县桥山之巅，瞻仰了轩辕黄帝陵，之后顺利到达八路军西安办事处。完成护送周副主席的任务后，父亲前往周副主席住处道别，周副主席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虽然不在前方打仗，但你们都是战斗在对敌斗争的另一个战场上。你们是要和隐蔽的敌人作斗争，不仅要有胆识，还要大胆心细，讲究策略。”父亲激动的只是频频点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自那以后，周副主席和谒可亲的面容和他的关怀教导，一直深深地刻印在父亲脑海深处，成为他一生中最难忘最幸福的回忆。

1948年到1949年，受华北军区领导指示，父亲受命执行兵源和军用物资向西北战场调运的紧急任务，由父亲担任风陵渡运输总站总指挥。接受命令后，父亲即迅速塔建物资运输指挥所和组建临时兵站。为了避开国民党飞机轰炸，指挥所只能在较为隐蔽的山沟里，即便这样，也没有躲过国民党飞机丢下的炸弹，但没有击中指挥所。为了物资运送和调运兵源的安全保障，他们都安排在夜晚行动。由于任务重，人员缺乏，父亲不顾自己身体的不便，经常亲自搬运武器弹药。他把需要转运的部队安排在兵站休息，他自己睡在露天地里。父亲日以彻夜地调动指挥，依靠发动和号召老百姓的热情支援，提前完成了为西北战场运送军事物资和部队的重要任务。为夺取解放战争胜利做出重要贡献。

全国解放后，党和国家为了表障革命战争年代有功人员和做出贡献的解放军官兵，1950年西北军政委员会授予父亲“人民功臣”奖章。1955年中央军事委员会授予父亲三级“八一勋章”、“独立自由勋章”和“二级解放勋章”。1988年，中央军委授予父亲“二级红星勋章”。

在几十年的革命生涯中，父亲经受了残酷斗争的考验，接受了血与火的战斗洗礼。父亲的一生是生命不止，奋斗不息的一生。他把青春和生命献给了无产阶级解放事业，献给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军人岗位上。他的忠厚善良、任劳任怨、不计个人得失的为人处事原则，以及追求真理，坚持信仰，奉公廉洁，艰苦朴素的高尚思想品德，是留给我们终生铭记并继续发扬的宝贵精神财富。

作为红军后代，我们牢记您生前的教导，誓将您身上的红色基因和红军长征的革命精神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并以此为动力，沿着您的战斗足迹，在新时期继续长征的道路上砥砺前行。